鲱鱼,豆蔻,风车和郁金香—-大河南兴衰简史(上)

事实上,这个国家的正式名称是尼德兰王国(het Koninkrijk der Nederlanden),译自Holland的“荷兰”,只是这个王国中的一部分。“尼德兰”直译则是低地之国,低,是名符其实的低,很大一部分国土都在海平面以下。荷兰王国的平均海拔大约是世界最低的。

(一)鲱鱼和七省共和国的诞生

所谓荷兰,是当年七省联治共和国(七低地共和国)中最强大的一个省的名称,在十七世纪曾是欧洲的首善之地,城市化程度之高至今很多发展中国家难以望其项背。时至今日,荷兰的主要大城市仍然高度集中在这个省(于鸦片战争同年荷兰省被重新划分为北荷兰省与南荷兰省),如阿姆斯特丹,鹿特丹,海牙,莱顿,代尔夫特,阿尔克马尔等。目前,南北荷兰省并同乌德勒支省形成了欧洲最大的城市圈之一,荷兰人称之为兰斯台德(Randstad)。

尼德兰原本只是个松散联邦(类似欧盟,不是国家概念),现代荷兰的雏形是七低地共和国。作为一个独立国家,最早于1648年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中被以法理形式确认。《威斯特伐利亚和约》是三十年战争的产物,新教国家(瑞典,荷兰,丹麦,还包括德意志邦国萨克森和普鲁士)与红衣主教黎塞留领导下的波旁王朝(法国是天主教国家,但是为了削弱强邻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选择加入新教一方),最终打败了天主教国家(神罗的哈布斯堡家族,西班牙,巴伐利亚)。战后,德意志众邦国死伤无数,神罗的集权被大大削弱,德国的衰落一直持续到19世纪中叶;法国坐大;瑞典和荷兰崛起。一般认为,自《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始,欧洲人开始有了民族国家主权神圣的观念。在此之前,尼德兰地区虽然已经实际上独立多年,而于法统仍是西班牙王国的领地。时至今日,荷兰语的绝大部分方言还保留着西班牙人带来的大舌音。

《Westfaelischer Friede in Muenster》Gerard Terborch, 1648

至于为什么地理上更近北欧的尼德兰会是远在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王国的领土,这要从疯女胡安娜和美男子菲利普的婚姻说起。疯女胡安娜是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大航海时代的发起人之一,后面会提到)和阿拉贡国王费迪南德二世的女儿,她父母的婚姻统一了西班牙,并且把回教徒赶回了北非。美男子菲利普是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勃艮第女公爵玛丽的儿子,前者史称“最后的骑士”,欧洲历史上少数几个能称得上高富帅的君王之一,他是军事家,艺术家和学者。山口山里有一位行为举止类似唐吉可德的骑士叫“北郡的马克西米利安”,就是在向这位国王致敬。

“在你们国王的领导下团结起来,保卫德意志免遭土耳其和法国的侵犯,否则就是灭亡!”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致帝国议会

胡安娜与菲利普的结合导致了他们的儿子,查理五世(德语读法为卡尔五世)获得了当时欧洲最大的权势。由于查理继承了当时欧陆权势最大的三大家族:勃艮第的瓦卢瓦家族(祖母),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祖父),以及阿拉贡/卡斯蒂利亚的特拉斯塔玛拉家族(外祖父/祖母)。他的头衔是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西班牙国王,那不勒斯和两西西里国王,低地国家至高无上的君主。查理五世生于佛兰德斯的根特,幼年的导师是乌德勒支主教,即后来的”pontefice barbaro”(野蛮人教宗)艾德里安六世。他一生伴随着两个同样雄才大略的宿敌: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和奥斯曼帝国苏丹苏莱曼一世。晚年他把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皇位给了自己的弟弟,低地国家和西班牙则给了自己的儿子继承。这样尼德兰就自然而然成了西班牙王国的一部分。

荷兰人至今津津乐道于生吃鲱鱼,一方面是因为其野蛮不化(笑),另一方也是因为鲱鱼曾经对于这个国家的重要。尼德兰地区靠海,但土地贫瘠,不适合发展种植业,所以有着浓厚的渔业传统。但是鲱鱼打捞上来以后,一天的时间就可能腐烂变质,这对渔民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因为不能捕捞过多,否则一旦来不及送到加工厂,变质后就变得毫无价值。荷兰人的一项发明“一刀剖鱼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一个小时可以处理30条鲱鱼,处理掉内脏的鲱鱼不宜变质)。然而这项技术的影响远远不止在食品保鲜领域,它直接催生了资本的诞生。因为技术的革新,荷兰垄断了西欧的捕鱼业,进而第一个在世界上发展出公司债券,银行业,金融业。资本主义首先在荷兰产生,并不是偶然的,传统贵族势力弱,宗教政策宽容都是重要的原因。

当西班牙统治者迫害清教徒时,荷兰人还可以忍。而当牙国人一再提高征税的时候,商人属性的荷兰人纷纷表示忍不了了。于1579年成立了乌德勒支同盟,反抗西班牙人的统治。仗打了八十年,最终借三十年战争全欧大混战得以独立。商人们进而从贵族手里买下城市自治权,成立符合商人利益的七省共和国。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资本主义国家。

(二)豆蔻战争

众所周知,工业时代的战略资源是煤矿钢铁石油。但是在农业时代,香料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欧洲纬度偏高,在比较漫长和寒冷的冬天,最重要的是有足够的食物储备,而香料对食物储藏是至关重要的。传统上,如丁香,肉豆蔻,茴香,胡椒,肉桂,大多产自亚洲。欧洲人在中世纪曾假“上帝之名”十字军东征,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从亚洲获取香料。

大约始自16世纪,太阳黑子活动减弱,地球进入“小冰期”(关于“小冰期”,以前写过一篇小文《今年欧洲千年极寒及对其的一些思考》)。中国在这个时期发生了饥荒,引起了民变,历时多年,此起彼伏,终不能扑灭。李自成于1644年破北京,崇祯皇帝叹一声“苦我民尔”自缢北京景山,不够体面地宣布了东方帝国一个时代的终结。

而在欧亚大陆的西端,自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二世于1453年攻陷了君士坦丁堡,攻灭千年帝国拜占庭,从此雄踞博斯布鲁斯海峡,进而袭扰塞尔维亚和匈牙利。欧洲人通过陆路从亚洲获取香料变得再无可能。(关于君士坦丁堡的戏剧性陷落,也写过几笔 《2010.12.19@Istanbul》)这便成了欧洲人开始驶向大洋,进而开始了划时代的地理大发现的原动力。这一波改变世界的狂潮始自伊比利亚半岛,由葡萄牙恩里克王子和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所推动,后来荷兰,英国,法国相继加入。北冰洋的巴伦支海,澳洲的塔斯马尼亚,就是分别由荷兰探险家威廉·巴伦支和阿布·塔斯曼命名。

荷兰于1604年成立东印度公司,荷文简称为VOC,主要负责开展在印尼的殖民,目的在于当地的香料。影响力遍及五大洲的荷属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就曾经停留在上图这个位置。荷属东印度公司代表了荷兰历史上的黄金时代。欧洲历史上于大航海时代之后曾涌现过无数个“东印度公司”,从事海外殖民地的贸易工作。最出名,“工作”最为出色的当属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不列颠完全取代荷兰的海上霸权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堪称富可敌国。为了争夺香料贸易权,荷兰和英国之间进行了三次英荷战争,史称“豆蔻战争”。荷兰人是绝顶的商人,但是商人往往不善战,七省共和国和英国交战多年,国力渐渐下降,加上同时还面临来自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陆路威胁,荷兰的黄金时代结束了。

“如果说英格兰是为大海所吸引的话,荷兰却是被赶向大海的。没有大海的存在,英国或许会一蹶不振,而荷兰则会败亡。”

——马汉《海权论》

必须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当代美国人在中东屡屡发动战争,挑动地区争端,实是为了石油。不同之处在于,中世纪的噱头是宗教,当代是噱头是民主。

到18世纪为止,各欧洲主要国家都以掠夺的方式积累了惊人的原始资本,同时,启蒙运动使人们开始探讨理性和民主。工业革命的火车头轰隆隆地开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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