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几句宗教(一)

引子

最近和一位信仰基督教的朋友闲聊宗教,结果几乎友尽,双方都十分尴尬,期间更有不少误解。

朋友认为我是一个顽固的无神论者。而实际上,我历来反对对神(这里的神并非特指亚伯拉罕诸教中那个唯一的神)是否存在这个命题武断地下定义。

在说出我的观点之前,我想引述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写下的一句话:

The various modes of worship, which prevailed in the Roman world, were all considered by the people, as equally true; by the philosopher, as equally false; and by the magistrate, as equally useful.

流行于罗马帝国寰宇之内的各式各样的宗教信仰和膜拜,一般人民看来都是同样灵验;明哲之士看来,同样荒诞;统治阶级看来,同样有用。

-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译文出自美籍华裔史学家何炳棣《读史阅世六十年》

我的个人观点倾向于不可知论(Agnosticism),所以我并不能否定神的存在。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阐述的泛神论(Pantheism),启蒙运动三杰倡导的自然神论(Desim),于我而言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这里牵扯到一个本质问题,到底什么是神?

在亚伯拉罕各宗教(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体系中,神是唯一的,全知全能全善的,神是排他的。

柏拉图曾提出过一个著名的悖论叫Euthyphro Dilemma,道出了全能和全善的两难:

a,一件事物是好的是因为上帝指定它是好的

b,上帝认为一件事物是好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好的

如果a是正确的,那么善本身是可以被神随意解释的。如果神的要求是残忍的,那信徒们也必须承受。这样的神往往不可能是全善的。

如果b是正确的,那么善与道德是独立于神而存在的。神便并不是全能的,人应当有自己的准绳,而不应该只是”做神所要求我们做的事“。

亚伯拉罕诸教中的神,原本都倾向于a。

《旧约》中有一个残忍的故事:上帝为了证明忠仆约伯对自己的忠诚,允许撒旦把约伯的一切都夺去:抢走他的财产,杀死他的仆人和儿女,让他的皮肤上生毒疮以致他的妻子都厌恶他。

1:8 耶和华问撒但说,你曾用心察看我的仆人约伯没有。地上再没有人像他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
1:9 撒但回答耶和华说,约伯敬畏神,岂是无故呢?
1:10 你岂不是四面圈上篱笆,围护他和他的家,并他一切所有的吗? 他手所做的都蒙你赐福。他的家产也在地上增多。
1:11 你且伸手毁他一切所有的。他必当面弃掉你。
1:12 耶和华对撒但说,凡他所有的都在你手中。只是不可伸手加害于他。于是撒但从耶和华面前退去。


2:6 耶和华对撒但说,他在你手中,只要存留他的性命。
2:7 于是撒但从耶和华面前退去,击打约伯,使他从脚掌到头顶长毒疮。

-《旧约·约伯记》

以当今的善恶标准来看,上帝对约伯的作为是无法被称作善的。然而若在中世纪这么说,恐怕免不了最后要上火刑架。中世纪虔诚的基督教徒认为是上帝做的事必然是善的,只是因为它的道德水准高于凡人而不能被理解。神说的话便是”律法“,所以必须无条件的遵守。听着是不是有点熟悉?没错,文革时期的红卫兵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就叫非理性的群体狂热。

为什么今天的基督教看起来并没有这么可怕?为什么完全同源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普通人对前者通常更有好感?

一方面是因为近几百年欧洲文化的强势话语权,更重要的一点是前者经过了更彻底的改革以适应现代社会。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的熏陶,使绝大多数欧洲人逐渐了然宗教应当向什么方向发展。

斯宾诺莎1632年诞生于阿姆斯特丹,正值荷兰共和国的黄金时代。在欧洲,宗教改革已经接近尾声。至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合约》甫成,欧洲开始出现政教分离的现代民族国家。

他在《神学政治论》(Tractatus Theologico-Politicus)中通过考据《圣经》将后者去神圣化,批判了所谓预言,神迹和神律。但是同时,他又深知宗教对于欧洲社会的重要性:

神必然存在;神是唯一的;神只是由它的本性的必然性而存在和动作;神是万物的自由因。

-《伦理学》

斯宾诺莎肯定神的存在,把信仰与理性剥离,把《圣经》和教会与上帝剥离,成为了一个泛神论者。信仰和理性分开了,神律主义(Divine command theory)和经律主义(Biblical literalism)便没有了生存的空间,所有假借上帝之名发号施令的人也就失去了他们的合法性。18世纪的法国这种思想进一步发展就成了自然神论。

乍一看,似乎欧洲人仍然对上帝坚贞不渝。然而实际上,这个时候基督教徒的信仰已经完全从前文所述的a蜕变成了b:因为上帝即自然,上帝即理性,所以已经不存在信仰与理性之争了。

伏尔泰甚至把最后一个排他性也去掉了,这也是现代信仰自由的基础。

If one religion only were allowed in England, the Government would very possibly become arbitrary; if there were but two, the people would cut one another’s throats; but as there are such a multitude, they all live happy and in peace.

如果在英国仅允许有一种宗教,政府很可能会变得专横;如果只有两种宗教,人民就会互相割断对方的喉咙;但是,当有大量的宗教时,大家都能幸福地生活、和睦相处。

-《Letters on the English》

也有这样一些教徒,他们出生于亚洲,非洲,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皈依了基督教。由于他们并没有基督教传统地区的文化熏陶,而且是一生中第一次接触组织和信仰体系严密的一神论宗教,他们对信仰的理解是从a开始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往往显得极端虔诚。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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